簪缨散 04
4.念
萧瑟的冷风一激，险些惊扰了嬷嬷手里的针线。
嬷嬷在府里干了好些年了，还是头一回碰上不是由大夫人来操持这些稀碎活路，不过她也曾听闻，这位的来历容不得看清，于是那双写满了思量的眼睛倏地一转，继续着手上的事。
“二公子，都弄好了。”嬷嬷几下收了针脚，回禀道。
可魏无羡似是不曾听见，依旧死死盯住与他隔着好些距离的蓝忘机。
裁衣不过是个由头，魏无羡只是想让人逃离那是非之地罢了，眼下既已知道了真相，他才不管蓝忘机与他大哥是否名正言顺，总不至于亲眼看着曾经的爱人陷入两难。
屋内的仆人懂事地退下了，蓝忘机的心情并未好转几分，尽管感激魏无羡适才带他离开，但他仍然记挂着重逢之时魏无羡的反应，料想他定是不愿同自己呆在一处的。
又何必继续在此扰他烦心。
“既已妥帖，我便先退下了。”蓝忘机朝魏无羡拱手行了一礼，垂首退出屋外。
“阿湛，你等等！”魏无羡下意识拽住那人的胳膊，脱口而出的称呼也不复从前的冷漠疏离。看了看此间没有旁人，魏无羡索性直接将人按在了自己怀中。
“蓝家的事我都知道了，是我不好，不该那样说你。”魏无羡言语里满是心疼与歉疚，掌心安抚的动作不停，“是我的错，对不起，阿湛，对不起……”
魏无羡口口声声说着抱歉，在蓝忘机听来却无比安心，他知晓了真相，还愿意相信自己，那这些天的辛酸委屈便算不得苦了。
伸出手回抱住，蓝忘机靠在魏无羡肩头，只恨不能再离他近些，“不怪你，当初是我不辞而别在先，若是我……”
“嘘，别说话，让我抱抱你。”魏无羡的旧患一直未曾痊愈，肩侧传来隐隐伴随着刺疼的暖意却令他着迷不已，心甘情愿永远沉醉在这份温存之中。
然而疼痛又在源源不断地提醒着他，世事无常，他们已非当初那个在边关携手共护河山的将军和医者了。
魏无羡念念不舍地松开手，替蓝忘机拢拢鬓边垂落的发丝，眼中盛尽了怜惜，哽咽道：“大哥，他对你好吗？在这府里，可还有人给你委屈受？”
“魏大公子对我很好，视我如亲弟，一直恪守礼法，不曾苛待过我，还有夫人，她也对我很好，你放心。”蓝忘机说得一脸诚恳，乖巧地摇了摇头。
魏无羡默默听着，并不作声，蓝忘机话虽如此，可这寄人篱下的滋味又岂会是嘴上说得这样简单，今日他就亲眼见到过，那些下人摆明了不把蓝忘机放在眼里，众目睽睽之下都敢忽略他。
还有魏柴桑，若他真如蓝忘机所说，并未有任何过界举止，只当他是弟弟的话，今日又何必将蓝忘机叫到他与夫人中间，真若传出去，只会让外人以为他们相敬如宾，恩爱和睦。
更何况那称谓，魏无羡了解蓝忘机最是看重，定会留给心爱之人，当初在边关他们有了肌肤之亲都不曾让蓝忘机松口唤他一声，怎会因为这一桩表面婚事就因此改了口，毕竟蓝忘机并非魏柴桑的正妻，不唤这声夫君想必也不会招到多少指责。
总归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，魏无羡不愿也不忍将自己的大哥想得这般不堪，他沉默半晌，似是终于做了决定，抚摸着爱人的眉心，轻轻落下一吻，柔声道：“平日我不便来往于大哥的后宅，你一个人要好好照顾自己，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，权当是我对你的一点举手之劳。”
这话说得关切，打量着魏无羡的神情蓝忘机却隐约有些不安，仿佛只是站在外人的角度为他考虑，全然看不出他们曾是彼此执手定下过终身的爱侣。
“你这是何意？”蓝忘机试探着问道。
魏无羡侧过头，不愿再与他对视，眼角泛着清晰可见的泪光，连声线里都多了些颤抖，“如今你我身份有别，不能不顾，终究是我福薄，不能娶你。”
既然他当初无法自私地拿将士们的性命来换一个未来，就注定了今后只能从此陌路，再无可能。
魏无羡深吸一口气，闭眸将蓝忘机从身前推开，故作厉声道：“都忘了吧，就当是过眼云烟，你我缘浅，到此为止吧。”
“魏婴！”蓝忘机难以置信，下一秒就想上前问个明白，可魏无羡连连后退的动作终于令他恍然大悟，此刻他身处魏氏，若还是对魏无羡穷追不舍，旁人会怎么想？蓝氏还有魏婴的名声，都会毁得干干净净，成为别人投来责贬的笑谈。
那是他心中意气风发运筹帷幄的将军，蓝忘机绝不容许魏无羡背负任何骂名，良久，他终于听见自己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，“那便依将军所言。”言罢，蓝忘机缓缓向门口走去，连声道别都不曾有。
既已结束，又何须再见。
直至蓝忘机离开，魏无羡都再未看他一眼。
魏无羡大胜回朝，平息了边关纷乱令圣上龙颜大悦，一时间自然成为了朝臣恭维的对象。
等到众人夸赞完，皇帝的嘉奖这才姗姗来迟，他端坐在龙椅之上，睥睨着各怀鬼胎的大臣们，清了清嗓子，道：“此次魏将军立下赫赫战功，朕记下了，爱卿可有什么心愿，尽管大胆说来。”
堂下的魏无羡忍不住扯了扯嘴角，他等的就是皇帝这句话，看来料想得不错。上前一步，行礼道：“为陛下分忧是臣职责所在，不敢奢求有何奖赏，只是有一心愿，望陛下应允。”
“讲。”皇帝想也没想便应下了，魏无羡尚未娶妻，瞧他神色中带有一丝柔和，想来无非是请求自己赐婚罢了。
“禀陛下，臣回京听闻蓝氏一族抄家流放，蓝老先生一生勤恳，望陛下念他多年劳苦功高，且宽恕他这一回。”
魏无羡一口气说出了心中所想，周身都放松下来，当日他虽说从此与蓝忘机再无关系，但情根总是难了，又岂是说断就断的。细细想来既然蓝忘机嫁予魏柴桑是为了寻求庇护，若皇帝能赦免蓝家，蓝忘机便不用再委身旁人，他日魏柴桑再一纸休书，彼此重归于好也并非天方夜谭。
此话一出，周遭大臣皆变了脸色，一时有些后悔方才不该多嘴为这人说话，丞相更是不掩分毫，轻蔑地瞥了魏无羡一眼。
原以为是个可用之材，如今看来竟是个莽夫。蓝氏之事当初众人连番求情也不能令皇帝收回成命，甚至还斥责众人结党营私图谋不轨，不少人因此受到了牵连。若真有眼色，便万不该在此时为蓝氏求情。
皇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愠色，却没有发作，他道：“想来是爱卿归京不久，不曾了解朝中局势，蓝启仁藐视天威，公然抗旨，朕不过略施惩戒罢了。”
“可是……”魏无羡知道皇帝这话一出便是不肯赦宥蓝氏了，但他仍不死心，还是试图想为蓝家辩解一二。
“够了！”皇帝摆摆手，立时吓得身侧的太监跪了下来，他抬高声线，已然染上了怒意，“朕曾说过，蓝氏之事不容再议，凡求情者以谋逆论处，魏将军刚刚为朕立下战功，又何苦与那罪臣惹上关系。”
皇帝铁了心不肯放过蓝家，若说下去只会适得其反，魏无羡不敢再提，拱手行礼主动将此事揭过，打算另寻他法从长计议，幸好皇帝并未借此发难，随后反倒赏赐了不少珍宝，不禁令众臣重新思考起与魏无羡交好之事。
早朝结束，魏无羡几乎受尽了奖赏，自是风光无限，身侧围满了前来与他寒暄搭话的大臣，魏无羡也不推诿，一一与这些人做足了表面功夫。
丞相看着不远处拥挤的人群，鄙夷一笑，立刻转道换了个方向。
“大人，您似乎对这位魏将军颇有微词啊？”旁边一位大人看出丞相的反应，立刻从那拥挤的人群中退出，同丞相说道。
“黄口小儿，不自量力。才打了胜仗就敢借此奏请陛下宽恕蓝氏。”丞相并不打算隐瞒心中的想法，与那位大人搭起了话。
“哦，那丞相有何见解？”那人道。
“圣上已心生不满，今日只是碍于刚刚立下战功不好降罪，魏将军最好祈祷今后不会行差踏错一步，否则今日的种种就会成为他日的罪状。”
原本一章的大纲竟然写了两章才写完，评论多多是更新动力呀（暗示😉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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