梅朵

丹砂 02

预警见前章

  

　　一场鱼水之欢，暂时把他们拉回了人间。

　　蓝忘机迈步离开床榻，从地上拾起皱成一团的素色外衫拢在身上，自井里盛了碗清水，坐在矮几旁小口抿着。

　　这宅子年久失修，又因着本就位于角落，素日里便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气，眼下此间更是腥腻难耐，思寻片刻，蓝忘机只得取出一炷原本用于供奉的香燃上，没了往日那些苦涩的心思，如今反倒有机会品味其中的一缕寥寥。

　　果真是习惯了的才是好的，蓝忘机这样想着，随意打量了一眼地上支离破碎的漆木。

　　身后传来些窸窣，想来是他已转醒，蓝忘机不认为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能让他当过去的一切从未发生，横竖自己早没了反抗的余地，不如随他。

　　魏无羡本以为蓝忘机有机会便会立刻逃走，但他自信不论跑到何处都能将人找到，起身时见蓝忘机好好地坐在一旁，不禁有些奇怪，他坐起身交腿倚靠在床沿，身上的中衣平整光滑，手里把玩着方才意乱之时被扯下的一枚扣子，讥讽道：

　　“你倒沉稳，竟不打算离开，怎么，一次就想抵过从前了？”

　　心里并不如表面这般愤怒，魏无羡早在与他亲密相拥的瞬间火气就没了大半，可那些过往属实难以释怀，不然何苦多年寻找，直至今日方得圆满。

　　摩挲着身下粗简的布衾，一时难免错愕，他无奈地笑笑，却并未令蓝忘机察觉。

　　闻言蓝忘机怔愣了一瞬，斟酌了半晌，犹豫道：“不…不会。”

　　藏在衣袖下的双手拧得发白，蓝忘机僵硬直起腰身，眼神止不住地躲闪，声线也变得越来越细，

　　“你若愿意，往后可随时像今日一样。”

　　“我不会阻止，更不会逃。”

　　话音刚落，手中的碗盏被身后突如其来的物件击落在地，魏无羡怒不可遏，猛地冲上前来将蓝忘机一把禁锢住，恨恨道：“蓝忘机，你把你自己当什么了？”

　　你又将我置于何地？剩下的话魏无羡没能说出口。

　　魏无羡眼里似是能喷出火来，蓝忘机强迫自己抬眸与他对视，身体被捏得生疼，面上却尽力叫人瞧不出。

　　这人从前对他总是一张笑脸，事事为他着想，万般疼惜都觉得不够。蓝忘机唯独鲜少见过魏无羡这样生气。不过发生了那些事，他恨也是应该的。

　　他们是不顾礼法也要厮守的恋人，也是此刻相顾无言的仇敌。

　　“是我对你不起。”蓝忘机侧过脸，从两人重逢，他便想要知道魏无羡这些年发生了什么，又惧怕提到从前会令人不悦。想不到推诿了多时，还是会不可避免地提起。

　　难怪会这般温顺，连反抗都不曾。魏无羡不怒反笑，从小熟悉的人有一天也会处处顾及自己的感受，看来死过一次就能换来眼下种种，倒还能称得上一声划算了。

　　魏无羡松开手，踱步至门前，竟慢慢笑了起来，笑声里充斥着悲痛，连蓝忘机都以为自己是来报复他的，所以摆出这样一副姿态。可殊不知，记挂了这么多年，最梦寐以求的，仅仅是见到他而已。

　　“当初，你要是像现在这样就好了。”魏无羡随意瞥了一眼屋内简陋的陈设，虽不富裕，却整洁得很，是蓝忘机一直以来的习惯。

　　目光移至书桌上厚厚的一沓宣纸，纸上的字迹稚嫩青涩，一看便知是出自孩童之手。

　　蓝忘机也注意到了，那人正看得出神，一时间，他突然觉得自己或许能够猜到魏无羡此时在想什么，他们若是有孩子，如今也该到了上学堂的年纪了。

　　压下心口的酸涩，蓝忘机趁人不察，悄悄走到床边，将枕下魏无羡一直不曾看见的荷包拿起揣在了身上。

　　荷包里的玩意硌得胸口有几分不适，但蓝忘机只是尽力忍耐，仿佛没有了知觉。

　　那荷包里装着一只小小的长命锁。

　　

　　魏无羡在书桌前坐了下来。

　　须臾之间，蓝忘机顿感周身遍体生寒，凉意从肺腑逐渐蔓延到了四肢百骸，最后又化为一柄利剑，直挺挺戳在了心口。

　　若说每日对魏无羡的歉疚已经蓝忘机成了不可或缺的习惯，丝毫不惧旁人知晓，那这枚长命锁，便是他连午夜梦回时分都不敢轻易触碰的沉珂。

　　即便日日诵经祝祷，心底难免会有些奢望，或许魏无羡并未身陨，只是在某处僻静之地，安稳度日，亦或是像今日这样，不经意间就能与他重逢，归根结底，蓝忘机不曾亲眼目睹他离去。

　　唯有……

　　蓝忘机抚上小腹，仿佛又重新感受到了阵阵愈演愈烈的剧痛，但他束手无策，只能眼睁睁任由那股暖流从自己身体中溜走，犹如流沙逝于掌心，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。

　　然而眼下蓝忘机是万万不敢让那人知晓，他看见魏无羡坐在桌前，拿起那些纸张细细翻看，面色逐渐变得柔和，甚至隐隐多了几分笑意。

　　魏无羡如果有孩子，一定会做个慈父，蓝忘机从来都笃定，就像当初他就已想好，要永远咽下这个秘密。

　　他走上前，制止了魏无羡继续翻阅的动作，说道：“你来寻我，想做什么？”

　　这人表现出来的恨意不过虚张声势，自己分明如同案板上的鱼肉，想怎么处置都在他的一念之间，可魏无羡偏生又小心克制着自己的情绪，连情动之时也不例外。

　　魏无羡循声抬眸，嘴角的浅笑消失不见，他轻蔑地瞥了蓝忘机一眼，似是被勾起了什么旧事，语气里多了些愤恨，冷哼一声，质问道：“你那个时候，为什么不出现？”

　　听见这话蓝忘机仿佛被雷劈了一般，踉跄后退了几步，嗫嚅着想要开口，却什么都说不出。

　　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，提起过往，魏无羡同样心如刀割，冷着脸起身走到窗前沉默不语，盯着窗外出神，蓝忘机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。

　　良久，魏无羡突然开口道：“你不肯再和我有牵连，我是生是死都与你再无干系，可你为何要那样决然？”

　　“在你心底我果真就这么不堪吗？”

　　后面一句魏无羡几乎带着哭腔，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，砸在了地面，虽然无声，却深深刻在了两个人的心底。

　　“不曾。”

　　蓝忘机垂下眼眸回应，他看得出来魏无羡吃了不少苦，不想再提起那些事令他不快，而这两个字，绝无半点虚言。

　　闻言魏无羡似是错愕了一瞬，他仍然眼含热泪，却莫名其妙笑了起来，深吸几口气，勉强让自己接受了这个答案。缓步走到蓝忘机身边，将他从头到尾看了个遍，说道：

　　“好，只要你说的我就信。”

　　“那我现在问你，若是让你跟我走，你愿不愿意？”

　　

　　马车行得极为缓慢，魏无羡坐在其中，一手拿着茶杯，趁人不察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一脸倦怠的蓝忘机。

　　香炉里燃着的香有些安神的作用在，蓝忘机骤然泄了心神，方才又经历了那么一番事端，被马车这么一晃，便疲惫不已，倚靠在窗边徐徐阖上了眼。

　　魏无羡看见这样的蓝忘机觉得好笑，又怕扰了他休息，只悄悄往人身后塞了两只软枕。直到那人彻底睡去，才放下手中的杯子，探出手去，将人轻柔地揽在自己怀中。

　　睡熟后的蓝忘机一脸恬然，不再像平常那样冷淡，即使被魏无羡作弄不停触碰着眉心，也只是在睡梦中蹙了蹙眉，仍旧往魏无羡怀里钻。

　　魏无羡看得心软成了一片，比起委屈求全地讨好，他更喜欢蓝忘机这样毫不设防，对他全然依赖的模样。